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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流年】龙镇旧事(小说)

时间:2022-04-29   浏览:0次

一连几天都下雨,弄得亚大发燥气,柜上一本糊涂帐叫人滚进铜钱眼里,突闻一嗓锣,亚记粮店大掌柜惊起一身汗毛,探头向外望,龙家护卫队正挨家挨户收钱。

“龙老太爷七十大寿,每家每户按人头算……”吆喝伴着锣鼓声,肆虐龙镇的大街小巷。

好嘛,高寿!亚大发敢怒不敢言。谁家要生了十几个娃,还不得喝西北风去。就算倾家荡产也没法子,哪个敢得罪这方圆百里的爷。

他龙老太爷就算放个屁,龙镇也得哆嗦好一阵,看看那些虎背熊腰的家伙,像是腚上长了尾巴,再瞅瞅他们的裤腰,要命呦!

不知是老寒腿犯,还是啥缘故,亚大发没了站相,腰杆不给劲,或许他从未挺直过。人说江湖跑老胆跑小,这要有个儿子替他挡面该多好。膝下就两闺女,全是赔钱货。大女儿尤其祸害人,大发厌恶大妮巧贞那狐媚相,二丫巧惠倒是好苗,可终究不能替亚家传香火。说起巧惠来,这闺女喜欢庄稼,日日往地里钻,比农户还勤。

秋收在即,麦穗悠悠摇曳,一起一伏,好似水波的巨弧。巧惠在地里疯跑,灰色的天,金色的地,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听风,树树秋色,山山含黛。巧惠越跑越欢,只听身后有人急道:“小心!快让开……”

待她转身,骑二轮子的青年早已栽了大跟头。

吓吓,青年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:“对不住,让这位大姐受惊了。”

“道窄,又下过雨,你猛骑,一准摔!”

“都怪我着急回龙家。”

眼前这人姓“龙”,书生气,衣着体面,还骑二轮子。巧惠愣神:“你莫不是龙家四少?”

“大姐认识我?”

巧惠低头不语,龙镇只有一个主,龙家人具有至高无上的威严,龙老太爷的话是圣旨,他的子孙就是皇亲。镇上人都知道龙四少有文化,去过省城,念过高中。龙家多厉害,挡了龙四少的道,害他摔了个狗吃屎,往后想不认识也不行了。

龙四少看出了巧惠的心思,笑道:“今这事不怪大姐,是我不小心。”

巧惠诧异,抬头问:“真不赖我?”

龙四少摆摆手,去扶二轮子,对着破衣袖直皱眉:“唉,有辱斯文!”想来不妥,又问巧惠:“大姐,我这衣袖破了,你带针线没?”

巧惠摸起随身小包,三五下就缝好了龙四少的衣袖,心里这才踏实。

“好巧的手,望书谢过大姐。”二轮子越行越远。巧惠目送,后悔自己手脚太麻利,龙四少不错,一点不像龙三。巧惠猛然想起那年路过杏花楼,二楼有个喝醉酒说疯话的,把酒泼了她一身,很是跋扈,她欲上去讨理,掌柜悄悄地拉住她告诉,楼上那位咱惹不起,龙家的龙三少就算把整个酒楼给拆了,也没二话,那狂的……

龙三少缺德,龙四少却知书达礼,浑然天成的书生气质叫人仰慕。

龙镇的女人都做同一个梦,不管是嫁了人的,还是未出阁的,全削尖了脑袋想往龙家门缝里钻。龙家主事的是老太爷,他的独子虽然没了,却给他留下四个孙,够给龙氏家族开枝散叶。龙大少娶了书香世家出身的阮氏,夫妻和睦,是龙镇妇人羡慕的对象。据说龙二少最有出息,自小被送去喝洋墨水,若他在镇上,那才是最有学问的人。龙家还有个放浪形骸的龙三少,四位爷中就他败性丧德,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,坏事就没有他不沾边的,几次三番气得龙老太爷要和他断绝关系。即便如此,许多女人还愿意跟他。

那么糟的龙三都是有人要,龙四岂非成了香饽饽。若嫁得这个,才算不枉此生!巧惠一人在地里叨念,羞了脸,哼着小曲一路回去,连眼睛也亮起来了,走到亚记门口,见短工天白迎上前来。

“少东家可回来了,东家候你吃饭。”

“你也去吃,以后叫他们莫等我。”

“少东家,我找你想说个事。”天白看看巧惠,顿了顿。

“啥事?”

“我想跟你学算盘,可不敢和东家说。”天白又道:“少东家放心,活计一点不耽误,我是想多学点,往后……”

巧惠懂天白的心思,他和其他雇工不同,干活卖力,对人对事十分用心,这样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干体力活。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。巧惠满口答应:“回头你来找我,别站门口,吃饭去。”

“谢少东家!”天白乐透了,暗暗记住少东家的好处。

翌日,巧惠又去田里,一个人坐等太阳下山。

羞不羞!她笑自己的痴样,披着落日余晖往回走,突然听到喘声,她不走了。莫不是有农户累倒在地里?巧惠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去,在金色麦浪中越游越深,那声渐渐清晰起来,她拨开麦秆往里瞧,窥见一壮汉正趴在女人身上撒欢。

汉子黝黑的皮肤在暮色下闪着光,女人两条细白的长腿颤颤呻吟,丰满的身子被乌黑的发半遮半掩。幕天席地干这勾当,玷污了麦田,巧惠怒不可遏,她要瞧瞧是哪家的荡妇,青天白日里偷人。

黑汉完事后提起裤子,巧惠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。女人不是别人,竟是她的亲姐姐巧贞!那野男人也不陌生,巧惠气炸了,冲上前给了男人一巴掌:“好你个顺子!我爹心好给你口饭吃,居然欺负到亚家头上来!”

巧贞惊道:“二丫……你怎来了?”顺子捂着脸,大气不敢出。

“亏得来人是我,要是咱爹,早把你们给削了!”

巧贞慌忙穿起衣裤,拉住巧惠:“不怪顺子,是我找的他!”红扑扑的脸蛋犹如火烧云,这样好看的一张脸,却生性下作。

“你不要脸,亚家可丢不起这人!”巧惠大骂:“白日做娼,偷汉子在龙镇是什么下场,你就作死吧!”

巧贞呜咽:“被糟践的人是我!爹向来偏疼你,几时正眼瞧过他的大闺女,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屁,你知道啥,他要把我嫁给王癞!”

王癞?亚记对面开当铺的瘌痢头,那个秃头都秃不象样的,姑娘媳妇远远见了避之不及的猥货,巧惠傻了眼,说什么也不相信爹能答应这门亲。

就算龙镇女人再怎么嚼舌根说亚掌柜那大闺女是狐狸精上身,诲淫诲盗,巧惠也深知爹瞧不上姐姐,可虎毒不食子,亲爹怎忍心把闺女往火坑里推?

巧贞不哭了,愤愤道:“咋还不信?也是哩,爹一惯疼你,你当然不信他心黑,舍得出卖亲闺女!全家就瞒你一个!”

“为啥?”

“还不怕你牛脾气上头,搅了爹的好事!”

“那也不能偷人呀,王癞子不能嫁,你跟我回去!”

“爹连聘礼都收下,我还能做甚?”巧贞又梨花带雨起来。

“没拜堂就成!我去和爹说,让他退了聘礼。”巧惠拉起姐姐,指着顺子呵道:“不许跟来,欠揍!”

巧贞不依,甩开妹妹,与情人一处:“爹要是知道我告诉了你,难逃一顿板子,嫁就嫁,王癞敢娶,我就敢嫁,叫他做活王八!”

“你敢嫁那厮?我立马让爹把顺子给活剐喽!”巧惠憋了一肚子火。

顺子两腿一软,跪下抱住巧惠的裤腿:“少东家饶命!我下次不敢了!”

巧贞跳起:“你起来,求她做啥,让她去!有本事先来剐我,跟爹一样黑心眼!”

顺子跪着一动不动,两手死命环抱,巧贞绝望了,她知道顺子现在若不能像个爷们似的站起来,恐怕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……

交易。一场肮脏的买卖。

没人在意巧惠的嘴唇被咬出血来:“姐,王癞要是发现你早破了身,还不告到族里把你浸猪笼,为这么个孬种,你连命都不要?”

“他没胆说,生意人要脸,他要敢捅破,咱爹也不是吃素的。”巧贞道:“别把自个儿当救世观音,我的事碍不着你,姐想好了,往后照管吃香喝辣,只求你放过顺子。”

“为啥?”巧惠不懂姐姐为何要护这么个怂货。

巧贞了解妹妹吃软不吃硬,急了眼真伤感情,继而哀求:“惠啊,看在咱姐妹一场的份上,放过顺子,姐会念你的好……”

巧惠攥紧的拳头松了,顺子也松了。

“你……稀罕他啥?”巧惠趔趔趄趄,一阵风过,她听不见姐姐的回答,也不愿去听,夕阳血红血红的叫人恶心。

巧惠向来信守承诺,但这回像夜里的野猫渴饮月光,无法跳梁般难受,回去还是寻了亚大发吵架。

“爹为啥把姐指给癞蛤蟆,就稀罕他家开当铺?咱亚记在龙镇也是有头有脸的,姐不能嫁那种人!”

亚大发斜眼道:“人家比你爹出息,大妮是啥德行你还不知道,早晚惹出祸来,这么多苍蝇成天叮一块肉,臭了!”

巧惠没成想爹对姐姐竟厌恶到如此地步,她心痛:“肉给王癞烂得更快,姐是你亲闺女不是?咋把她往火坑里推!”

亚大发耐心全无,手指戳了戳二闺女的脑门:“你懂屁!王癞给了三十亩水浇地,这样的聘礼,整个龙镇没别家!”

送人一斗米是恩人,送人一担米是仇人。王癞送了三十亩田地,便是巧惠心里的大仇人:“爹发了,下回我出阁,你打算拿我和人家换多少亩地?我没姐俊,怕是让你折了老本!”

对于这场斗嘴,亚记大掌柜自知理亏,立即摆出当家人的派头:“这个家我说了算,就你多事,再瞎折腾关起!”

巧惠娘在外听个分明,抢进屋来劝闺女:“二丫,别和你爹置气,这年头,谁也不容易。大妮的亲事定了,怨不得别人,都是命!”

徒劳。

这个秋日,惠风和畅,巧惠却浑身冒汗,有种天地即将崩裂成废墟的绝望,深深的。一切怨命。命里八尺,难求一丈,果真如此么?

秋收,润雨。麦在雨中有暗金的光泽,雨很细,落在田里没声,农户们忙丰收大事,巧惠站在那儿听到了土地在缓缓地呼吸,麦浪涌动,麦子烁烁的,今年又是大丰收,亚记粮店的生意一如往常红火,粮客源源不断。

大掌柜敞着笑,少掌柜却再也笑不出来。

忙完收成,亚记迎来了红事,大小姐出阁,整个龙镇都在议论这桩不相配的婚事。三姑六婆笑歪了嘴:一只肥羊白白落在了那“三分像人,七分像鬼”的王癞口里,她们断定亚巧贞会熬不住寂寞去偷汉,谁也不知道这汉子早已偷了七八回。

红盖头顶住新娘浓妆艳抹的脸,新娘带劲哭,哭声却没能挽回父亲的心。

宴席是众人取乐之处,巧惠看那满院的扎红,浓厚的血色搅拌着醇醉的酒香,被一股子钱味发酵得叫人窒息,她想哭……

夜的深处是密密的灯盏。

喜宴散去,所有喧嚣归于沉寂。巧惠神经质地听到了姐姐的呼喊,一下从床上跳起冲出门,亚大发在院里独饮,瞧见二丫失了魂,呵道:“三更半夜干啥去?”

巧惠拿起院里的铁锄:“去救姐,王八羔子在欺负她!”

“喝多说糊话!哪个女人不嫁人,大姑娘总有头一遭。”亚大发欲夺下二闺女手里的武器:“疯丫头,睡去!”

酒壮胆,这爷俩都喝高了,自诩能上天捅个窟窿,一把铁锄推来拽去成了争夺品,亚大发没了做爹样,和闺女一处撒泼胡闹,惹得后院短工出来瞧热闹。

巧惠娘急眼喊:“吓吓,大小祖宗呦,快住手!这日子咋过得这么拧巴!”

谁肯停手?各自憋屈一肚火,恨找不到对手好好干一架!

巧惠娘朝短工们发话:“快去夺了他们手里的锄!”

凶器!谁敢上去玩命?短工们互相推搪,天白从后面冲上去,豁命抢下了锄,一道血口子腥然。

巧惠清醒了,掐住天白的伤口嚷嚷:“快拿纱布来!”接着嚎啕大哭起来。

天白憨笑:“一点不疼,皮外伤。”

好嘞,哭出来就好!亚大发看着二丫,暗暗松了口气,他对天白说:“好好歇几天,莫让伤口肿,多给你两月工钱。”

巧惠边哭边说:“多给半年工钱!”

呦,多好的事!短工们懊悔,早知如此就该蜂拥而上。天白心里那个热乎劲,少东家为他还哭上了,巧惠娘发愁……

终于消停了。亚大发歪躺在炕上眼瞅屋里的灯火下的大红喜字,半明半暗,明处真美,暗处神秘,咋还带点邪乎?

巧惠娘道:“就为三十亩水浇地把亲骨肉卖给了那样的人,难怪二丫和你闹!”

亚大发翻身回避,自觉委屈,只他一人知道粮店的难处,今年秋收,龙家垄断了粮食,以低价收购了龙镇所有粮店的谷物,若无这三十亩水浇地救急,就算规模不小的粮店,恐怕也要亏本。表面上亚记的生意依旧好,可龙家的胃口却越来越大。

土地是亚记的命根子!现实是这样违心,亚大发爱钱,天下哪个商贾不爱财!他被亲闺女当面无数次地训斥,也被人背后无数次地戳脊梁骨,这些都不算啥。等来年,那三十亩好地上又长出最原始而纯种的庄稼,他亚大发照样敞开了笑。

妇道人家却过不了这坎,巧惠娘钻牛角尖,和当家人耗上了,她在亚家做不了主,连闺女的亲事都说不上话,眼睁睁送羊入虎口,娘心哪有不淌血的?打骂不过,干脆装哑巴,果真于后几日,万事不应。

亚大发闹心:“败家娘们,一点没出息!这点破事就想不开,值当你做成闷葫芦,臊!”

亚记后院都成了闷葫芦,连狗也懒得叫唤。亚掌柜和短工们只得在前面死受,再没热腾腾的饭吃。

酒成了解忧法宝,令酒主儿沉湎于回忆,唤起往昔的欢乐或抑郁,充实了眼前的空虚。

不知哪来一股香风,吹得人心神荡漾。“呦,大掌柜在这独乐乐呀。”侃婆使那檀香扇,扫了扫亚大发满脸的褶子。

“酒好,赏我一口!”婆子毫不客气,夺过酒杯一饮而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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